漁網與垃圾網的十年博弈——河道保潔員老周的耒水情
衡陽新聞網訊 通訊員曹姣雄報道 耒水的晨霧像未展開的宣紙上洇開的淡墨,老漁民周正國的烏篷船破開霧靄時,船頭堆疊的不再是油潤的青麻漁網,而是折疊整齊的靛藍色垃圾打撈網,網眼里還掛著幾縷濕漉漉的水草——這是他掌舵三十余載,船上器具最徹底的一次更迭。十年來,耒水之濱的漁網與垃圾網在此消彼長間,書寫著一部生態博弈的活態史詩。
油浸漁網上的血色年輪
2015年的耒水河面泛著鐵銹般的暗褐。周正國的漁網總纏著半截塑料袋,收網時得用漁刀割開那些黏膩的白色障礙。“早先一網能撈三十斤土鯽魚,如今十斤漁獲里倒有三斤是垃圾。”他蹲在青石板碼頭刮魚鱗,指節叩擊著船板上的塑料瓶,瓶身“耒陽大曲”的商標已被河水泡得模糊不清。那年兒子婚宴,餐桌上半數河鮮竟來自養殖塘,老周灌著悶酒將搪瓷杯磕得叮當響:“再這么下去,耒水怕要斷子絕孫咯。”
轉折在2017年溽暑的夜降臨。市環保局的監測船突突駛過,探頭上掛著的垃圾讓老周倒抽冷氣——漁網大小的綠藻叢里裹著五六個快遞紙盒。當政府送來“退捕轉產”的紅頭文件時,他把銅煙鍋在船幫上磕得粉碎:“我爺爺的爺爺就在這河上撒網,如今要拿漁網換垃圾網?”對岸的李老三率先響應政策,將漁船漆成鈷藍色改作垃圾打撈船,老周遠遠望著,只覺得那船像漂在河面的一方藍印。
靛藍網具的破冰之旅
真正觸動老周的是2019年的死魚事件。連續三日,河面漂著白花花的鰱魚群,最大的那條足有半人長,魚鰓里卡著衛生巾。他戴著橡膠手套撈魚時,手套被碎玻璃劃開,污水滲進傷口癢得鉆心。“周師傅,這是河面垃圾堵塞導致的富營養化。”環保志愿者遞來的檢測報告顯示,總磷含量超標三倍。那晚他將祖傳的青麻漁網收進木箱,翻出老伴織的藍土布,照著李老三的網具剪了個雛形。
轉型的艱辛超乎想象。垃圾網比漁網沉三倍,首次打撈時木船險些傾覆。撈起的泡沫箱里爬出蟑螂,腐臭之氣讓他三日食不下咽。對岸的王老四隔河喊:“老周,撿垃圾比打魚掙得多不?”他抹去臉上的污水,指著漸清的河面道:“從前打魚靠天吃飯,如今撈垃圾是給子孫積德。”當他在船頭釘上“河道保潔07號”的銅牌時,銅釘在陽光下閃著與漁網墜子相似的微光。
2021年河長制升級,老周的垃圾網有了新伙伴——船尾加裝的電動分揀裝置。“塑料瓶進藍箱,菜葉進綠箱。”他教新來的青年志愿者操作設備,布滿老繭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顯得有些僵硬。那年冬日,耒水監測斷面水質首達Ⅲ類,他在日記里畫了笑臉,旁邊貼著兒子寄來的照片:孫子在學校“保護母親河”演講賽中捧回獎狀,背景正是他打撈垃圾的船只。
網眼間的生態紀年
如今的耒水岸邊,漁網與垃圾網在晨霧中構成奇特的圖景。周正國的垃圾網已換成第三代不銹鋼材質,網眼細密得能截住瓜子殼。清晨六點,他會將打撈的垃圾稱重登記,本子上的數字從最初的“日均八十七公斤”降至如今的“12公斤”。上月他在淺灘撈起完整的青瓷碗,清洗后發現是民國物件,文物局專家稱:“河水清了,沉底的寶貝才露得出。”
更讓老周欣慰的是工具的傳承。暑假里孫子帶著同學當“小志愿者”,孩子們用3D打印技術為他制作智能垃圾探測器。“爺爺,這里有塑料!”孫子舉著平板跑來,屏幕紅點標記著河心的礦泉水瓶。老周將探測器系在垃圾網上,忽覺網眼如樹木年輪,一圈圈刻錄著耒水的呼吸。
暮色中的耒水河浮金躍銀,老周坐在船頭修補垃圾網。遠處傳來漁政船的汽笛,那是年輕漁民在進行增殖放流。他摸出木箱里的青麻漁網,發現當年被塑料劃破的地方已結出細密的線痂,恰似河面上新生的菱角葉,正悄然覆蓋舊日傷痕。當最后一道夕陽掠過網眼,他看見垃圾網的倒影在水中,竟與記憶里漁網的輪廓漸漸重疊——這或許是耒水給予十年博弈最溫柔的注腳。